世界海啸日的今天,灾难频发的日本可以给我们怎样的建筑启示

东日本大地震事件后,日本政府把11月5日定为“海啸防灾日”,并于2015年9月向联合国提交决议案,希望将这一天定为“世界海啸日”。

2015年12月22日,联合国大会全票通过决议,将11月5日定为“世界海啸日”,这个日子的设立,也是为提高人们对海啸的防范意识。


(图为东日本大地震引发的海啸。 日本之所以选择11月5日是为了纪念1854年的“安政南海地震”。据传在海啸发生时,日本和歌山县的一名当地居民通知人们紧急疏散,从而挽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海啸对城市的破坏性几乎是致命的,这个破坏不止体现在对城市中的种种外物——汽车、房屋建筑上,还体现在对“人”心理的打击上。因而灾后的重建,除却输送物资、房屋修复,更需要做的是从“人”的角度去给予关怀

东日本大地震发生后,日本著名建筑师伊东丰雄(日本第六位获普利兹克建筑奖的建筑师)亲身参与了灾后重建,并从一名建筑师的角度开始对介乎人与自然间的建筑进行了人文反思:建筑究竟为何物?建筑人为何种目的而设计?又如何面对当前社会?

在这场反思之旅的最后,伊东丰雄说:此刻我们所考虑的,是必须构思出尊重自然、亲近自然的建筑,创造“为此地而生的建筑”。


本期推送,摘选《建筑,从那一天开始》中伊东丰雄在3·11东日本大地震发生后写给建筑师同僚的信件分享给你,在这充满对人、对自然的关怀的信中,他如是写道:“无法审视人类同自然的关系,所谓为灾区民众提案便是无稽之谈。”

 

《建筑,从那一天开始》著者·伊东丰雄

 

三月末,我与同为建筑师的山本理显、内藤广、隈研吾和妹岛和世四人结成了“归心会”,目的是针对灾后重建问题共同思考和行动。作为建筑师的我们,虽然平素总在从事公共建筑的设计,却经常同自治体与居民处于对峙的立场。自治体认为建筑师是一群总是对他们的方针提出反对意见、专找麻烦的人,而居民们也认为建筑师总是自命不凡、固执己见,于是对我们敬而远之。同样,建筑师们聚集在一起时会做的事情,必然是批判官员,将那些因无法得到共鸣而产生的抱怨一吐为快。


归心会

试想,我们建筑师中,未曾有一人为一己之私而去设计建筑,然而为何却如此无法获得社会的信赖?我一直以来都在不断思考,如何将这种存在于双方之间的互不信任感消除。立足这次地震灾害,我想重新思索建筑师究竟能够为社会做出何种贡献。我想归心会的成员们均是因为同一种想法聚集到一起的。在震后初次造访仙台之后,我向归心会成员们发送了以下邮件。

 

从仙台归来

 

山本理显先生、内藤广先生、隈研吾先生、妹岛和世女士:


本周我去了仙台,周五周六共两天一晚。夜里宿在宫城县南部白石市的站前旅馆。期间我造访了仙台媒体中心和东北大学工学部,也同仙台市奥山市长进行了会谈,并在市政职员的带领下了解了仙台新港以及荒浜地区等沿海灾区的情况。


仙台媒体中心(外观) ©宫城县观光科

 

仙台市中心的主要街道,建筑物受损较小,商店也已重新开张,如同未曾经历过灾害一般。然而时不时会看到瓷砖脱落的大楼,公共建筑也均几乎处于闭馆状态,馆内或恐是顶棚剥落、隔架倾倒等超乎想象的损伤状态。


仙台媒体中心的外部除面向主街道的一层玻璃肋拱破损外,无其他损伤。中心内部图书馆双面玻璃构造的一块内侧玻璃破裂。七层(顶层,放置有草绿色拉古路夫家具[1]的楼层)南侧一部分天花板同荧光灯掉落。


值得庆幸的是,灾难中无人员伤亡,建筑也仅遭部分损伤。然而即便如此,仙台市修缮科在检测其安全性过后表示,从筹备预算开始修复到重新开馆需要花费一年以上的时间。这似乎是因为灾后重建的重点放在了多达两百所以上的院校以及保健设施上,而其他教育设施位于其下。从修缮科的立场而言,这一决策确实极具说服力。


受灾后的仙台媒体中心内部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邀请终生学习科的职员到场,向市长坦言了我们的想法。我们希望能够早日开放中心,使它成为东京建筑师与东北地区建筑师商谈如何携手加入灾后重建的一个据点,即便仅仅是一层也好。同时出席的东北大学小野田先生与艺大的桂英史先生对此也表示赞同。市长体察到我们的心意,向我们保证,努力在五月一日连休前开放部分场馆。本次共同出席的终生学习科科室的三位工作人员,包括科长在内均为女性,我对市长奥山女士以及其他在场女性敏锐的理解力与脱离官场的率真感到自愧不如。在这种非同寻常的事态之下,男性往往无法如此这般设身处地地思考。


但虽是部分开放,我们依旧面临种种问题。虽然现在无法断言,但如果顺利的话,五月初我们可以在仙台进行交谈。届时市长也将莅临。


另外,我从小野田先生处得知,由阿布仁史、小野田泰明、本江正茂、塚本由晴、小岛一浩等约四十名建筑师组建的团队ArchiAid[2]已开始向全世界寻求援助,欲以此投身于灾区重建计划中来。因此在仙台的第一次协商,将在我们五人与ArchiAid的建筑师之间进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另外,我觉得我们也应当为募捐尽一份力,之前我也曾以本人事务所——伊东事务所以及个人名义向媒体中心捐款两次。

   

 这次访问仙台市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正在逐步恢复生机与活力的市中心同沿海灾区的落差。至今为止媒体已对沿海地区情况进行了全面广泛的报道,似乎已无须赘述,但眼前仙台新港与荒浜地区的惨状实在令人心痛到难以言喻。


新港上,排列着近百台普锐斯和雷克萨斯新车的残骸。其破损程度即便是同翻斗车正面相撞也不可能如此惨烈。车内灌满了海水。


而荒浜地区的惨状就仿佛是被投下了原子弹的广岛一般。目光所及之处,遍是漠然向远方延伸的废墟荒野。


我们踏入了在那片荒野之中孤零零残存的荒滨小学。海啸曾淹没到这栋四层建筑的第二层,因此一二层的地板上布满了淤泥。一层是一二年级教室,当时孩子们得以在楼顶避难,躲过一劫。然而他们却在楼顶上目睹了自己的家园与亲人们饱受海啸折磨的情景。一想到如今他们在避难所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便心如刀割。我至今无法忘却教导主任孤身一人在建筑二层中整理沾满泥巴的教材的身影。


虽然处境万分艰难,但包括市长在内的市政职员、媒体中心工作人员、小野田先生以及本江先生均情绪冷静、精神饱满。他们虽已是疲惫不堪,却依旧努力鼓舞自己振作起来。


看着眼前的他们和荒浜惨烈的情景,我觉得自己已无法仅仅沉浸于当初感物伤怀的情绪之中。既然情况危急,索性背水一战。


其实我心中依旧有踌躇——身为局外人的建筑师,是否应当加入被海水冲毁的沿海村庄与城镇的重建计划当中;是否可以抛开政治与行政事宜由我们来直接参与。然而我的心态正在发生变化,我开始希望能够在各个层面参与各种问题的探讨。


因为我们当中有能够与中央官署直接取得联系的内藤先生和隈先生,因此若与东北的建筑师们携手,应当能够提出现实性的方案。我非常赞同妹尾女士所提议的在避难场所放置洁净的桌椅这种微型提案。同时针对地方规划,我认为也可以提出暂无现实依据的理想型提案。


从一九七一年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以来,建筑界几乎没有出现类似新陈代谢派[3]对都市的提案。内向与抽象的时代如今仍在延续。我意识到,如今正是打破这种局面,重新修复建筑师与社会间联系的绝佳机会。


我会这样想,原因之一是这次的地震灾害并非发生在像神户那样的大都市,而是发生在了渔村和农村。

    

这次经历地震灾害,也经受了包括核泄漏等直接性灾难的,并非居住在都会的人们,而是与大海和土地朝夕相处的人们。尤其对于从事渔业的人们而言,即使他们深知大海可怖的一面,依然要同大海为伴。


恐怕对于他们而言,无论我们提出如何让人安心的街道与住所的提案,他们依旧会因无法抛弃大海而回归故土。因此在为他们做打算时,一直以来头脑中只有“都市”这一概念的我们,必须摒弃旧观念,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以往的价值观。


如果无法从根本上重新审视人类同不断变化而又故我的自然间的关系,而仅仅驻足于同量性、抽象性的自然间的关系的话,所谓为灾区民众提案便是无稽之谈。反言之,若能在重新思考同原生态自然间关系的基础上,提出针对街道与村落的方案,则无论它如何不现实,都将会成为极好的信息。这将会是一个能够重新审视已渗透到我们建筑师身体发肤,让我们深信不疑的近代主义思想的绝佳机会。


在同奥山市长会面的过程中,她提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在震灾过后,流浪汉们突然活跃了起来。大街小巷均是无家可归的人,原本就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前辈们便开始发挥他们的经验去照顾新人。人们因失去了身边之物变得平等,虽然这也许只是转瞬即逝之事。


市长也提到,在没有汽油、没有公交、没有水等情形下,人们习惯了排队,习惯了等待。的确,我们生活在一个即便电车晚点一分钟也会心神不宁的社会中。日本拥有引以为傲的世界尖端交通技术、建筑技术和通信技术。然而这些高精度的技术又将引领我们去向何方?灾害之后,曾经对精确不懈追求的日本社会上空,浮现出无尽的空虚感。


请原谅我没有做适当整理仅凭意识流写下了这封邮件。在这样一个时刻,我认为大家能够脱离个体、抛弃自我、同心协力。我真切期望能够利用这一不可多得的机会做些什么。


如果时间合适,我希望四月我们能够聚上一两次,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二〇一一年四月三日

                                                伊东丰雄

 

   

五月一日,归心会的第一次研讨会于由我主办的东京建筑塾里召开。现场,我针对灾后重建提出了自己的三个基准。


第一点是,不批判。我认为批判是局外者做的事。所谓不批判,就是不以第三者的身份对事物评头论足,而要时刻意识到自己本就是从事灾后重建的当事人。


第二点是,从力所能及的事情做起。我们应当主动行动起来去解决灾区面临的问题,无关大小。


另外一点是,思考脱离身为建筑师个体的“我”时所能做的事情。建筑师们均是出于为社会做贡献的目的去设计建筑,然而却终究局限于设计出被称为作品的个人展现行为中,无法摆脱被拘束于近代主义中的自我。这对于制作东西的人而言是一大问题,如果无法将这一问题彻底地重新进行诠释,建筑师的未来将无从谈起。





[1] 因出自被称为当代最具想象力设计师之一,英国著名设计师洛斯·拉古路夫(Ross Lovegrove)之手而得名。——译者注。

[2]ArchiAid,团队成立于二〇一一年四月。是一支由致力于支援东日本大地震灾后重建的建筑师所组成的网络团队。围绕“通过国际网络实施多方位的灾后重建支援·构筑地区振兴平台”“重建灾区建筑教育/实践性复兴教育服务开发”“抗灾知识的积累与启蒙”三大理念开展活动。

网址:http://archiaid.org/

[3]由日本的青年建筑师和城市规划师们引导开展的建筑运动。该派别以一九六〇年在东京召开的“世界设计会议”为契机集结而成。“新陈代谢派”这一命名源于“新陈代谢”一词。他们旨在结合社会因素,提出有机地发生变化成长的建筑与城市提案。其主要成员有:浅田孝、川添登、菊竹清训、黑川纪章、槙文彦、大高正人、荣九庵宪司、粟津洁等人。


《建筑,从那一天开始》

著者:[日] 伊东丰雄

译者:李敏

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


东日本大地震发生后,基于对人与自然的关切和信赖,伊东丰雄开始寻找建筑之旅的起点:建筑究竟为何物?建筑人为何种目的而设计?又如何面对当前社会?

 

伊东丰雄的这本书并非单纯是一场围绕建筑理念的论述,也不单是对他亲身参与灾后重建过程与往昔道路的简单记录与回顾,而是作为建筑师的他邀请读者一道踏上的思考与自我反思之旅。


对内与外、自然与建筑、自我与社会等问题的复杂思索自然流淌于伊东平实的文字之间,有如其建筑散发出的轻盈之美,令人回味。


延伸阅读

《穿墙透壁:剖视中国经典古建筑

李乾朗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穿墙透壁:剖视中国经典古建筑》为作者二十年来中国古建筑考察的心得总结。涵盖神灵殿堂、帝王国度、众生居所三个主要面向、十六大类建筑,深入探索五十一座经典个案。时间由秦汉以迄明清,空间遍布中华大地。


无论是尺度宏大的宫殿寺院、因地制宜的民居,或是亭台水榭著名园林,还有体现藏传佛教精神的喇嘛寺、具有伊斯兰风格的清真寺唤拜塔等,作者皆以最能彰显各个古建筑特色的剖视彩图,加上实景摄影图像与特色导览,引领读者进入时光隧道,甚至穿墙破壁,领略古代匠师高超的工艺技术,体验每一座古建筑令人惊艳的空间美感。


在经典个案之后,另有同类型其他实例的介绍与比较;而“延伸议题”则以简练的文字、精细的手绘线图与大量的摄影图片,归纳整理中国古建筑之基本欣赏知识。最后并附中国古建筑常见术语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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