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中,世家,指世禄之家,世代显贵之名门。
古代上流社会,也分等级:第一等级,既富且贵,这是贵族中的贵族,权财并重。第二等级,非富但贵,虽经济上已经在走下坡路,但身份地位还在,在社会生活中依然能够享受到应有的尊重。第三等级,富但不贵。虽然有钱,也仅仅被称为暴发户,因根基不硬,会受到豪门世族的白眼。
真正能被称为“世家”的,仅仅是指上流社会的前两个等级,至于暴发一族,即便家财万贯,也当不得一个“贵”字。
这就是世家,有道高高的门槛,不是轻易人等都能踏得,远远望去有种清高的距离感。
书香世家,礼仪传代。
世禄之家有种不怒而威的震慑力,这种震慑力来源自其丰厚的文化底蕴。
中国最为人熟知的世家,不在历史课本里,而在小说《红楼梦》里。
严格说起,当时的贾府已经算是上流社会中的第二等,贵气虽在,富则已渐衰,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王夫人对凤姐所言:“如今你这些姊妹的日子,也只比那些大户人家的丫鬟过得好些罢了。你林妹妹的母亲,当年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这就是豪门间的对比,高下立见分晓。
寻常人眼里看去,浩浩荡荡的宁荣二府,轰轰烈烈的贾氏宗族。那种气势,先声夺人。虽开篇时大繁华已去,宁荣二府已经入不敷出,但生活中的桩桩件件依然不失贵族风范。贵族的心里,银钱固然重要,体面身份更是生存的关键。
所以史太君为金孙宝玉寻亲,第一句话先问:模样如何?根基如何?
很多现代读者对“根基”二字的理解,仅限于经济水平,实则大错特错。贵族眼中的“根基”是一代一代累积下的知名度。世家最看重的不是一个“富”字,而是一个“贵”字。“钱财”取代不了身份和文化上的等级。
冷二郎柳湘莲虽然手无余散淡潦倒,外人依旧尊他一声“柳二爷”,只因这个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祖宗的余辉足够他光耀一世。
贾政的门生傅试虽事业上顺风顺水,充其量只能算是暴发户,虽自诩高贵,但真正的贵人瞧不上他。他铁了心要为如花似玉的妹妹傅秋芳寻一门世族贵亲,以求沾荫贵气,奈何豪门世家嫌他根基浅薄,不肯屈就。一年大二年小,傅小姐年二十三岁高龄依然待字闺中,遥望着“世家门槛”,感叹青春华年。
真正的贵家小姐林黛玉,出身书香世族,祖祖辈辈钟鸣鼎食,这是难得的尊贵,可见黛玉的清高和挑剔有她的理由,一直以来她都有种身份的荣耀感。
宝钗则不同,身为商家之女的她时时要把祖宗的事情挂在嘴边“我们祖上也是读书人家”,总怕别人误解她家庭教养欠佳。无他,皆因商家即便大富,也只能归到“暴发”一类,古代社会轻视商人,仅仅有钱,买得来珠宝绫罗,买不来地位尊荣。
整本《红楼梦》实在是一部封建社会的世族列传,形形色色的世族非世族子弟进进出出,演绎一段人间浮世绘。
而真正“世家”态度,实则是一种内敛的生活态度,虽不事张扬,但无人回避得了它的贵气。就如同真正的英国贵族,绝不会一身崭新标满各种LOGO的名牌衣着,更不会三天两头更换着豪车,相反,他们总是一件肘部磨薄了旧西装外套,一辆落满了灰尘的旧式轿车。但举止间的从容,是“贵族”最好的商标。如同王夫人屋里的陈设一色半新不旧,贾母屋里的吊灯偶尔会抖落尘灰,这是点睛妙笔,一个“旧”字,体现出的是历史感。
真正的贵气,乃是一种底气。
时间,是世间最有价值的东西。而“世家”一代代累积起来的历史资产,是一个“贵”字的根源,也就是所谓的文化性。
当代已鲜有世家的概念了,偶尔听某人说起出身于“音乐世家”“戏剧世家”,外人眼里总是泛起略微陌生的崇敬感:“世家”,在现代社会已经成了怀旧名词。
也许,它只是一种慢生活姿态,精雕细琢慢工细活,要的只是这个范儿。快餐时代里,人们已没有耐心去慢慢品细细嚼,“世家”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豪富,人们更看重的是存折上的数额,而非文化上的气蕴。
“贵”渐行渐远,“富”成了社会身份的第一评判标准。
于是当代不再会有《红楼梦》,无人管你祖宗三代是穷是富。现代生活活脱脱是一部《水浒传》,人人标榜“英雄莫问出处”。草莽的时代,爽快且是爽快,只是寻不到了那份精致雅趣,也是一种心理的失重。
世家行已远,雅趣与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