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填仓节——火光里的无名仓官

正月二十五，山西临汾的一个小乡镇，正举行着一年一度的填仓节。

金鸡报晓，尽管天气依然寒冷，镇上的人们仍旧赶着初生的第一缕朝阳，早早地起了床。老者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挑拣过的炭木灰和草细灰，在家人们的注视下，用灰末开始在院子里画起了粮囤，先是一个规整的圆圈，接着在中央画上十字，这叫做“画地作囤”；随后在十字中心，撒上五谷杂粮，堆成小山尖的形状，象征着丰收的粮食堆满到了粮囤的尖尖上。

至此，一个简单的填仓仪式便完成了，也预示着为这个重要的节日添上了第一把火。

“爷爷爷爷，咱们快点去参加填仓祭吧！”

一家老小围此刻正围坐在餐桌上吃着早餐，精力旺盛的小孙儿迫不及待想要去填仓祭上凑热闹了。填仓祭由各个村子轮流举办，全镇共同参加，由于“主办方”的不同，填仓祭的活动形式各具特色，有抬着祭品去庙里请神的，有举办灯秧歌和瓮鼓表演的，小孙儿对此充满了期待。

“现在时间还早呢，你个小家伙别太着急了，多吃点米糕，吃饱了才有力气玩。”

 老者一把将身边的幼童抱在了怀中，从餐桌上夹起了一个状如年糕的食物，接过米糕的幼童又将它塞进了老者口中。

“我不能再吃了，要是撑坏了肚子就没法去玩了！”

“哈哈哈哈……”

充满童趣的话语引得餐桌上的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炸米糕是山西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品尝的节日特供美食，各个地方盛产的农作物不同，炸糕用到的原料也不尽相同。临汾米糕往往以黍米为皮，红枣和砂糖为馅，下过油锅后外脆里嫩，香甜可口。民间流传，掌管粮仓的王爷吃了心比蜜甜的米糕，便会保佑农家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正午时分，家家户户抬着食粮作物，向着镇上的打谷场聚拢。

谷场中央一座破败不堪的粮仓尤为显眼，仓边还架着一大捆木柴，人们铺上地毯围坐在四周，将粮仓围在了中心。

“村长，时间到了，可以开始了。”身旁的年轻人提醒道，老者点头示意，举着一柄燃烧的火把，走向谷场中央。

“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到场，今年，由我们村来举办这一年一度的填仓祭，希望大伙儿都能玩的开心，填仓祭，正式开始！”

老者随即将火把丢入了干柴之中，顷刻间，谷场上便升起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人们围着火焰，载歌载舞，热情四射的火焰将欢庆的氛围推向了高潮，焰光映照下粮仓更显破败，唯有占据中心位置的它，与这片美好光景格格不入。

主持完开幕式后，老者便回到了属于他的聚落之中，处在兴头上的小孙儿立马围了上来。

“爷爷，你终于回来了，填仓祭真好玩儿！就是中间那间破屋子，总挡着我看表演，太碍事儿了。”

“你嫌它破，可那是咱们祖上一直守护着的粮仓呀，它身上的每一道裂痕，都是岁月雕琢留下的痕迹。”

“用都用不上，它现在还有那么重要吗？”

“我讲个故事，你就明白啦。”

“好！”

相传，那还是由皇帝治理天下的时代，一座名为“天仓”的粮仓刚刚建成，崭新的它担任起了储存官粮的大任。人们隔三岔五地往天仓肚里灌进粮食，有时又会取出一部分，接着又塞进来更多的粮食，很快它便适应了这份轻松简单的工作。

无数人在它身边来了又走，它记不住他们的面孔，也懒得记住那些人的面孔，始终陪在它身边的，只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官吏，默默履行着看管粮仓的职责，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关心他的名字。

春天，小官吏会采来野花编成各式各样的花环挂在它的门梢上；夏天，小官吏会躲在房檐的影子里偷懒乘凉；秋天，小官吏总会不厌其烦得帮它清扫头顶的落叶；冬天，小官吏会堆起各种奇形怪状的雪人当他们的玩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即便只能不断重复单调又乏味的工作，但是这宁静和谐的生活，更是难能可贵，直到发生了一场大旱。

大旱持续了三年之久，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按照以往的经验，此时的它应该将肚子里的粮食吐出来，帮助那些正在遭受饥饿折磨的百姓，然而朝廷下达的禁令却死死堵上了它的嘴巴。一批批骨瘦如柴的人来到它的面前，一次次跪地乞求开放粮仓，一次次被朝廷无情拒绝。

老百姓怨声载道，饿殍遍野，朝廷依然不管百姓死活，照旧横征暴敛，催租收税，百姓遭受的苦难、朝廷的所作所为，它和小官吏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一旦违背命令，触犯王法，朝廷绝不可能饶恕，更何况他还只是个无名官吏。

“对不起，这是朝廷的命令，我也帮不了你们，请回吧。”谴走了又一批乞求粮食的人后，小官吏躲到粮仓后的角落里哭了起来。

“那个小婴儿都快饿死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什么也做不了吗？”

过了几天，小官吏的值守时间，从白天调换到了夜晚，他变得更加谨慎，从不犯困，不敢有丝毫懈怠。

正月二十五这天，和往常一样，小官吏按时来到职位上完成了交接工作，那一晚，万里无云的天边只有一轮残月，洒下的月光却分外明亮，照亮了小官吏的面庞，照亮了他深褐色的瞳孔。

“嘘——”

小官吏卯足劲吹了声口哨，紧接着打开了粮仓紧闭的大门，不一会儿，成群结队的百姓都聚集了过来。人们迅速分发粮食，原本满满当当的粮仓很快便被搬运一空，它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过肚子被清空的滋味了，没想到竟是如此的轻松自在。

“这是全部的了，快带上回去吧！”送走了最后一位乞求粮食的人后，小官吏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就算是我这样的无名小辈，也能做点了不起的事情嘛！”

“天仓，做了这么任性的事情，还拉着你背锅，对不起啦。”

小官吏点燃了一柄火把，丢入了粮仓之中，迅猛的火焰熊熊燃烧，瞬间便将天仓和小官吏包裹了起来，得到救济的老百姓最终熬过了饥荒，天仓和小官吏却永远消失在了火焰之中。

“小官吏的故事世代流传至今，祖辈们为了纪念那位传说中的仓官，搭起了这座粮仓，尽管早已派不上用场，但它已经是我们镇子不可或缺的吉祥物了。”

老者仍旧回忆着祖上流传下来的故事，怀中的小孙儿早已陷入了酣睡。

随着篝火熄灭，填仓祭也临近尾声，老者再次走到谷场中央，铲起篝火中的灰烬，围着天仓划出了个巨大的圆圈，在中央画上十字，随后人们纷纷将带来的粮食倒入了残破的粮仓之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新的一年的由此开始，人们将始终铭记那位宁焚自身、开仓济民的无名仓官。